宏观调控政策既影响到资源配置,也影响到风险配置,而宏观调控理论(或曰宏观经济理论)只注意到宏观调控政策对资源配置的影响,忽视了其对风险配置的影响。传统宏观调控理论只重视经济系统,忽视金融系统,自然也会忽视金融系统的核心功能风险配置。
在传统的宏观调控理论中,调控目标大致为促进经济增长、稳定物价水平、增加就业水平和平衡国际收支。这四大目标均只涉及经济系统的核心功能资源配置,没有涉及金融系统的核心功能风险配置。新古典经济理论提倡的通货膨胀目标制,只是试图稳定物价水平。新凯恩斯经济理论提倡的弹性通货膨胀目标制,也只是在稳定物价水平的目标上,再加上稳定经济增长和就业水平。
美国这次金融危机后,宏观调控理论把稳定金融系统作为自己的政策目标,把宏观审慎政策作为自己的政策手段,把宏观审慎政策理论作为自己理论的一个组成部分。自然而然的一个理论问题是,如果针对经济系统的宏观调控政策影响到经济系统的核心功能资源配置,那么,针对金融系统的宏观调控政策也会影响到金融系统的核心功能风险配置。
其实,经济系统和金融系统是互相关联的。即使针对经济系统的宏观调控政策,也不仅影响到经济系统,还会影响到金融系统,进而影响到风险配置。只是,过去经济学家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已。明斯基的金融脆弱性理论没有直接分析宏观调控政策对风险配置的影响,但依据其理论逻辑,是可以分析这一情况的。如宏观调控政策刺激经济增长,人们预期经济会趋向进一步增长,或者说,人们预期的粘性性质会保持人们的乐观预期,此时企业为追求高利润,有由投资转变为投机最终转变为庞氏骗局的可能,这导致企业风险配置不断恶化。这一解释也可用于费雪的债务通货紧缩理论,在经济上升阶段,央行的低利率和货币宽松政策,促使银行多贷款,企业也多借款,形成过度负债,即企业的风险配置中风险因素在升高。可见,只要宏观调控政策能影响到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它就有可能影响到风险配置。
美国这次金融危机的教训之一,是忽视了宏观调控政策对风险配置的影响。美联储首先实施低利率政策,试图刺激房地产行业发展,以此带动经济增长,没有意识到这会导致企业追求高风险高利润的风险配置,没有意识到高杠杆风险配置带来的巨大危险。后美联储又不断提高利率,试图抑制房地产泡沫,没有意识到这一调控政策将触发金融企业和次贷者的风险配置这一定时炸弹,对即将到来的风险配置危机毫无察觉。
实在不明白,美联储为何一点也没有接受日本央行当年刺破房地产泡沫的经验教训。其实,1990年代初期日本房地产泡沫,也带来了日本企业特别是银行的风险配置恶化。经济学界后来从资产负债表角度研究日本这次金融危机,本质上也是研究风险配置危机。辜朝明指出日本经济这么多年走不出经济长期停滞的泥潭,重要原因是企业在修复他们的资产负债表。在这么长一段时期,企业不是追求利润最大化,而是追求债务最小化,因此,没有投资的积极性。其实,企业追求债务最小化,落实到风险配置上,就是追求风险最小化,即在风险配置上,由原来倾向高风险高利润配置转向倾向低风险低利润配置,以保证自己的资金流不会断裂。
美国和日本的房地产泡沫危机背后均隐藏着风险配置危机,1929年美国股票泡沫崩盘引起的世界性经济危机,背后也隐藏着风险配置危机。可见,风险配置危机远比资源配置危机难以察觉,其后果远比资源配置危机要严重,危机持续的时间也远比资源配置危机要长。对于这种风险配置危机,我们理论上认识有限,实践上积累经验不多,政策上办法不多。对风险配置危机,我们要有足够的警惕。
现在我们有必要从理论上分析宏观调控政策对风险配置的影响渠道和影响效率,研究系统风险与风险配置的关系,将宏观调控理论建立在资源配置和风险配置基础之上。我们应吸取美国和日本的经验教训,不要重复美国和日本的覆辙。宏观调控政策不要导致企业的风险配置倾向高风险高利润,也不要引爆隐性的风险配置问题。消除风险配置的隐患,要循序渐进。
中国当前经济运行中存在的问题,不仅有资源配置问题,也有风险配置问题。当前政府经济工作的五大任务,去库存、去产能和补短板,是解决资源配置问题,去杠杆解决风险配置问题,降成本则同时涉及到资源配置和风险配置问题。然而,这五大任务后面缺少一个统一的理论逻辑支撑。实际上,国内外经济理论界也不可能提供这样的理论支持。因为国内外经济理论界尚没有明确资源配置和风险配置的关系,也没有搞清楚宏观调控政策对风险配置的影响渠道和影响效率。
当经济增长下滑时,企业利润下降,企业资金链脆弱,地方政府可能收不抵支,银行原来的优质贷款有可能变为劣质贷款。金融系统、地方政府和企业的风险配置可能会出现问题。此时,宏观调控政策要特别小心,要重视宏观调控政策对风险配置的影响,不要因资源配置调整导致风险配置出现严重问题,也不要因风险配置调整导致资源配置恶化。
如在经济增长不断下滑时,在微观层次上降低企业的债务(如可采用减免税方法)是正确的、应该的、必须的,这有助于改善企业的风险配置。但在宏观层次上则不宜过速降低宏观杠杆,这将会导致货币政策收紧,会加重经济增长的下行压力。这是风险配置调整可能影响到资源配置的情况。这也表明微观层次的风险配置和宏观层次的风险配置对资源配置的影响是不同的。现在央行首度明确货币政策处于稳健略偏宽松的状态,是明智的。财政部全面推开营改增,阶段性提高财政赤字率的安排,为减轻企业税负腾出一定的空间,也是明智的。
事实上政府除了去杠杆和降成本外,财政部的债务置换计划,银行的呆坏账核销处置计划,不良资产证券化试点,推进资产证券化业务等等,都在试图改善风险配置,预防和化解风险配置恶化可能带来的系统风险。政府的政策实践已走在了理论研究的前面。
理论上研究资源配置和风险配置的关系,微观层次风险配置和宏观层次风险配置关系,具有应用价值。研究宏观调控政策对资源配置和风险配置的影响,及其对这两种配置的交叉影响,已是一个很迫切、很重要的理论课题。